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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章 互許終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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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下來的日子,雲青和關關忙到一個頭兩個大,方家的餐桌上經常只有一個人入座,就是蕥兒,她的心情很糟糕,她很想找關關出點氣,但是關關忙到讓她沒有機會撒氣。

關關成天在監獄裏,與犯人們討論犯罪情事、翻查舊案,即使再忙,她也要求自己做到毋枉毋縱,絕不能為了搶快,便不計人命。

回到家裏,門一關,便忙著把刑事案件謄錄出來,好讓雲青帶進京裏,幼稚園和印刷廠那裏,只能全靠呂大哥張羅了。

九月,幼稚園終於開張,老人院裏兩、三個體健的老人自願幫忙,他們幫著做些簡單的打掃、燒飯、做點心等工作,這讓關關省下一些月銀,在阮囊羞澀的時期裏,他們得到關關的莫大感激。

幼稚園開幕後,再忙,關關每天還是得抽時間和老師們討論教案、討論學生的學習情形,萬事起頭難,過去沒人做過這種事,她得多費些心思。

雲青忙公事,忙著買地事宜,還一面找工匠畫圖、籌劃蓋商業區。

比起想象中,事情進行得更順利,也許是他清廉的形象早已深植人心,也許是他自費購地、阻止來年水澇的念頭讓百姓感動,因此除三、兩個百姓必須以良田換澇田外,大家很快便簽下契書,把地賣給雲青。

土地解決,挖掘工程就得加快腳步了,無論如何都得在明年開春大雨來襲之前把湖給挖好。

但現在家家戶戶都忙著收割,征不到太多工人,幸而雲青認識一個叫張誠的男子,他是因北方旱災,攜家帶眷移居到泉州的外鄉人,張誠本身是個蓋房子的工匠,但旱災災情嚴重,家鄉十戶九空,他找不到活兒可幹,只好離鄉背井,尋求生存。

有張誠在,他替雲青吆喝不少外地人來幫忙,鑿湖工程在九月初開始進行。

只要熬過這段農忙日子,一入冬,雲青就不怕找不到人手了,何況這對冬日無工可做的農民是一項大福利,雲青相信工程會順利完成。

但如此一來,他們的錢就窘迫了,雖然雲青要關關在身邊留點銀子,應付幼稚園那邊花用,但土地的價格比他們預估中貴上一成,一成不多,但一千多畝的土地只要三成都貴一成,就不是筆小數目。

何況工錢是欠不得的,本就是辛苦的外鄉人,他們怎麽可能讓人家做白工。

工程進入十二月中,陸陸續續更多工人加入鑿湖工程,進度比估計中更快,但銀錢往外流的速度也越來越快,關關確定,月底再發不出薪俸了。

為此,即便是事趕事,即使忙得一天睡不到三個時辰,關關還是硬著頭皮,熬夜和雲青一起將商業區的企劃書給整理、編輯出來。

捧著企劃書,關關信心滿滿對雲青打氣,“憑方大人的高人氣,就算沒有這個,要商家掏銀子都不難,何況有這麽一本完善的企劃,放心,一定會有很多人願意出資的。”

關關把話說得很滿,但心底終是忐忑不安。

中午,把雲青送出衙門後,關關就時不時探頭往外張望,她盼望著雲青帶回來好消息,否則肯定要開天窗了。

關關硬找了一些事情來忙,因為手上閑了、心裏空了,亂七八糟的想法就會跳出來恐嚇她。

直到下衙的時辰,雲青還沒回來,關關只好自己先回方府。

回到家裏,關關想先洗個澡,再繼續謄抄案件,五皇子說開春之後,皇帝會下詔書命令雲青進京,但開春之後的什麽時候?二月、三月還是五月、六月,誰都不知道,她只能把每件事都抓緊了做,即使這樣會讓她過勞。

唉,好生生的跑到古代來過勞,她真是夠了。

進了廚房,關關想替自己端點熱水回屋,卻看見蕥兒在廚房炒菜。

關關疑問道:“鄭大嬸呢?她去哪裏?”

“上個月工錢沒結,憑什麽讓人做白工?”

蕥兒口氣壞得緊,本來他們的境況已有改善,餐餐都能吃上兩個肉,要不是關關自作主張,大哥怎麽會傻到去買地挖湖?嫌銀子多嗎?她就不信,方伯母真在乎什麽貞節牌坊,何況,皇帝會不會賞賜還不一定呢。

眼看著年關將至,過去這個時候,大哥會給她幾兩銀子辦年貨,買米買肉買胭脂花布,熱熱鬧鬧過個好年,可現在呢?連顆蛋都舍不得上桌,自從大哥考上進士後,他們還沒有這麽辛苦過,全是邵關關的錯!

“我們沒有給鄭大嬸工錢嗎?”

“不然呢?”蕥兒滿臉憤慨,菜錢早就花光了,現在家裏吃的,是她賣背包賺的銀子,要是繼續這樣坐吃山空下去,早晚他們連這屋子都住不起。

“知道了,我馬上去辦。”

欠錢是大事,被欠的人很傷心、欠人的很壓力,她絕不做這種事。

關關回到屋裏,翻出幾匹綢布,那是五皇子給的禮物,禮物中的頭面金飾全賣光了,只剩下一些小東西和布料。她本想留下布料,過年時大家能做身新衣慶祝慶祝,現在留不成了,自己人可以省著點過,鄭大嬸是靠工錢過日子的,可不能賴了人家。

蕥兒把菜從鍋子裏鏟起,端進廳裏後,經過關關屋子,門沒關,發現她正在找布匹。蕥兒善女紅,對於布料繡線都有涉獵,她很清楚五皇子送的那些布是頂好的,有許多匹更是泉州布莊裏看也看不到的好貨。

“你要做什麽?”她順勢走進屋裏。

“把這些拿出去賣,至少能賣個幾十兩銀子,先把積欠鄭大嬸的工錢給結算清楚再說,都快過年了。”

關關沒說錯,是應該這麽做的,她無法反對,但是關關也說過,要給她兩匹布做新衣裳……

像是玩具被搶走的小孩似地,眼光一直停留在那匹粉紅色雲綢上,怎麽都轉不開。

關關見她那副模樣失笑,還是個孩子呢,微微一哂,從中間抽出粉紅和鵝黃的布料遞給蕥兒,說道:“快過年了,你給自己縫幾件新衣服吧,年輕丫頭還是打扮得光鮮些才好。”

“說得好像你七老八十似的。”蕥兒悶聲道。

她看著關關手中的布,很想要卻又想保持驕傲,咬唇,心裏在戰爭,她告訴自己不要接,可是那布又柔又輕又美,她沒穿過這麽好的布料,如果穿在身上,不知道有多好看呢。

關關看出她的猶豫,把布往她懷裏一塞,笑道:“拿去吧,快過年了,我沒別的地方可去,還得承蒙你照顧,就當是還你人情。”

聽關關這樣講,她才放棄驕傲把布收下,嘴角的笑意忽隱忽現的,然後又想維持什麽似的,板起臉孔對關關說:“我才不會被你收買,就算你給我新布,我還是很討厭你!”

唉,如此不通人情世故啊,這丫頭是誰教出來的?怎麽傻成這副樣子,以後怎麽當人家媳婦?好吧,到時候看誰跟她有仇,就鼓吹蕥兒嫁過去,讓他們自己去天道循環、報應不爽。

心裏OS過,悶度降低,關關聳聳肩,回道:“沒關系,我也沒辦法對你熱情,就當我們扯平。”

“先說了,以後該怎樣,我還是會怎樣,我對你的印象不會因為這點小東西改觀。”她的下巴翹得快要對上屋頂了。

關關瞧她一眼。意思是,她心情不好還是會找她發拽,面臨危機,還是要把矛頭指向她?這個死小孩,可惜這年頭沒有感化院可以送。

不過她只是揮揮手,似笑非笑道:“隨便,你開心就好。”

蕥兒瞪她,自己都這樣講話了,她還是不發脾氣?!撅起嘴,她討厭這種感覺,像是一把力氣全砸在棉花裏,而關關那副表情好像在看小孩子,她不是孩子,她已經長大!

她們明明只差一歲,為什麽自己在她面前,兩個人感覺天差地別?

“你把布賣掉後要給我一點錢,就快過年了,家裏得備下一些東西,大哥當官,送往迎來的禮物不能少。”

蕥兒知道自己越說越過分,這是打劫了,關關與她既不沾親又不帶故,頂多是房客一個,她竟向人家要安家費,這事兒要是讓大哥、二哥知道,她肯定要挨一頓訓誡。

話說完,蕥兒挑眉笑眼,臉帶興奮地等待關關的反應。

沒想到關關無半點猶豫,回道:“知道了,賣多少錢都給你,你來分配,行不?”

什麽?這樣也行!

蕥兒不敢置信,關關看不出她在找麻煩嗎?咬碎了銀牙,她不信她修養真的好,再接再厲,她再度出擊。

“既然這樣,你把布通通給我,我自己拿去賣。”

也行,反正她忙得緊,關關直覺把所有的布都往她懷裏塞,“你肯代勞,再好不過。”

啥?啥?啥?她這樣都不生氣?!

捧著滿懷的布,重得胳臂快掉下去,她被關關的反應弄得很無措,想跳腳卻發現東西太重跳不了。

她氣呼呼地轉身往外,走出幾步後,想起什麽似地,又轉回關關跟前,“照理說,我不應該拿外人的東西,但如果不是你鼓吹大哥把所有銀子全拿去買地挖湖,我們不會過得這麽辛苦,二哥馬上要參加科考,正是需要進補的時候,家裏買不了雞魚,只能給顆雞蛋頂事,這全是你的錯!”

她這是在解釋自己無理取鬧的原因?所以她也覺得自己行為不對?她的任性只是為了平衡某些事情?

關關失笑,果然還是個孩子。

“你不要擔心銀子的事,賣布的錢全拿去買吃的吧,就像你說的,雲豐需要養好體力。”

“全部?你說得倒輕松,二哥上京還需要銀子打點呢。”她甩關關一個白眼,覺得她不當家不知柴米貴。

任性丫頭走了,關關隨之離開屋子,她打算回廚房打盆熱水,卻見雲青興匆匆地從外頭跑進來,看著他的表情,關關不自覺拉起嘴角。

成了!她猜。

“關關,被你說中了,那些商戶對商業區很感興趣,這次,我拿回一萬兩銀票。”

雲青臉上微微泛紅,游說並不是他擅長的事,但這個計劃實在太妙,根本不需要他多費口舌,商戶就紛紛掏銀兩。

一萬兩!聽見這個數目字,還沒踩進自己房門的蕥兒出現短暫暈眩,手中的布匹差點兒拿不穩。

“你今天不是只去陳定家裏嗎?他一口氣就買下十間?”那也未免太捧場了。

陳定?泉州首富?!

蕥兒急奔到雲青跟前,“大哥說過,當官絕對不可以貪汙,你怎麽可以去找陳定要錢?”

蕥兒的話引得關關一陣爆笑,這會兒,蕥兒肯定認為她把雲青的優良品性給毀了吧。關關笑得前俯後仰,蕥兒卻是滿臉的哀淒悲涼,強烈的對比在方家院子裏形成一幅有趣畫面。

“你誤會了,我沒向他們要錢,我是賣他鋪子。”雲青耐心解釋。

“我們哪裏有鋪子可以賣?你別騙我!”

這個說來話長,他拍拍妹妹的肩膀說道:“蕥兒乖,大哥餓壞了,你快去張羅晚飯,然後叫雲豐出來一起吃飯,今晚我有事情要同你們宣布。”

雍兒很擔心,但雲青都這麽說了,她也只能乖乖照做。

蕥兒離開,雲青往關關身前湊近,拉起她的手回到屋裏,一路走一路說:“我去陳定家裏的時候,碰見張千裏也在那兒,我向他們講解了商業區的事,也把企劃案給他們看,他們看完,二話不說,便在各個區塊挑出幾間鋪子。”

雲青打開企劃書裏的商業區地圖,地圖上分成甲乙丙丁等六個區塊,分別做不同買賣,而每種買賣,越靠近湖面的鋪子越貴,越往後的則越便宜。

現在地圖上面,已經有幾個鋪面填上陳定和張千裏的名字,看來這回她賭對了!

兩人對視,他點頭、她也點頭,他搖頭、她也跟著搖頭,然後兩人同時一笑,連日來的忙碌,促成了第一份成就感。

“明天,我可以賣出更多間。”

“不,現在開始,咱們不急了。”

“為什麽不急?”

“有這一萬兩銀子,足夠應付築人工湖的工資,也能讓咱們慢慢把鋪面蓋起來,我想等風聲傳出去,自然會有商家找上門。”

“也好,這陣子還有得忙,先處理旁的事。”

“嗯,如果我沒猜錯的話,也許會有人一口氣出大錢,要買個三、五十間,你千萬不可以答應。”

“為什麽不可以?”越快把鋪面賣光越省事,不是?

“我想,一定會有人看準這個商機,買下大量鋪面,轉手擡高價錢賣出。”這跟黃牛票的道理一樣。

“那不是更好,到時候我們剩下的鋪面,價錢就可以再往上調。”

“不行,從你手中賣出去的鋪子,價錢要一致,才不會傳出不好的名聲,要是到最後弄出官商勾結的說詞,就有違初衷了,但買到鋪子的人想轉手賣,我們自然不能控制,只能限制每個人最多能夠買幾間鋪子。”

他點點頭,同意她的話,不過轉瞬,他想起什麽似地問:“你說要留下二十間鋪面,難不成想等到鋪面價錢擡高後,高價賣出?”

“當然不,我打算靠那幾片店面掙下一份家業呢。”

“你想做什麽?”

“現在還沒時間想,就算想也沒用,我又沒有可靠的人可以使。”

“這倒是,不過你也別心急,反正商業區要開幕,至少是明年夏天的事了。”

“也對。”關關莞爾。

事情好像一件一件做不完,悠閑的日子離她好遠,宋家後院的安適歲月已經不再屬於自己,她替自己選擇一條忙碌的道路,很辛苦卻也充實,讓她每天睜開眼睛,就覺得精力充沛,相信自己能夠創下新奇跡。

最重要的是……她看一眼雲青,心甜甜的、暖暖的,這一世,不會再有遺憾了吧!

在忙碌中,方家人迎來除夕。

年前,三兄妹和關關又進了一趟山裏祭拜方雲,舊地重游,關關終於明白,為什麽一接手銀錢,雲青、雲豐便急著把這片山林給買下來,因為這片土地是他母親留給兩兄弟的唯一想念。

蕥兒說話算話,她還是不待見關關,卻不似過去那樣,有機會就要刺關關幾下,因為她已漸漸想明白,就算沒有關關,還會有許多身分更顯要、地位更高貴的女人想嫁給大哥,而她在大哥眼裏,只會有一個身分,叫作妹妹。

而且,那片她計較、叨念過幾百次的敗家湖地,也替家裏掙下不少銀兩,即使她並不明白為什麽商家會樂意掏錢買這麽昂貴的鋪子,何況那些鋪子連個影兒都還沒有呢。

但是二哥說啦,關關是我們的福星,有她在,咱們吃香喝辣的日子不遠了。

大哥也對關關說:我們可不可換一紙契約,上面的條件隨你寫,我只堅持日期是一輩子。

大哥的意思是簽死契呢,蕥兒不明白為什麽她說完後,關關一張臉會像熟透的紅蘋果,而雲青羞得擡不起臉來。

蕥兒想追問,雲豐卻岔開話題,“等我進京赴考後回來,就在商業區附近買個宅子吧,關關要做營生,就不必天天摸黑起早趕遠路。”

關關搖頭,笑道:“離商業區近離衙門就遠了,何況就算你考試順利,說不定會外派任官,根本回不了泉州,買房子的事先別急吧。”

“不過是大半個時辰的路途,哪就遠了。”雲青說。

也許是因為有土斯有財的觀念,也許是因為經濟困難,當初他們不敢貿然動用手邊的銀子,現在口袋裏有錢,兩兄弟都急欲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宅子。

“每天能多睡上大半個時辰,可是件令人幸福的事兒呢。”關關說道。

“見你日日挑燈夜戰,還以為你是個不愛睡覺的。”雲豐笑話她。

“你以為我容易嗎?一個月五百錢,活兒多到讓人吐血。”

關關意有所指地瞥了雲青一眼,逗得他呵呵大笑,分明是她自己心大,竟然賴到他頭上。

這陣子,家裏燭火用得兇,他們一個個又是摸黑早起的人物,雲豐是為考試,雲青和關關是為公事和商業區的事兒忙,沒弄清楚的,還以為他們家有三個人要赴考。

忙碌的日子讓人感覺充實,仿佛生活突然間有了盼頭似地,大家為著同一個目標努力著,雖然不能時刻聚在一起,但彼此之間的感情更見深厚。

那天,他們玩到太陽下山才回家,鄭大嬸已經替他們備下晚飯。

還了鄭大嬸工資,關關作主給她一個二兩銀子的大紅包和兩匹青色棉布,那可是她大半年的月俸呢,收下銀子她樂得闔不攏嘴,因此雖然家裏也要忙著過年,她還是做到除夕夜前一天才回家裏,與親人一起過年。

除夕夜這天,年菜全是關關張羅的,不過是雲青打下手。

她做了糖醋排骨、酸辣魚片、鹹酥蝦、長年菜、火鍋,還有炸春卷、果子,蒸年糕、發糕,這些吃食全是宋家過年時必備的,再次吃到兒時年菜,雲青、雲豐嘴上不說,心裏卻是感慨萬千。

飯桌上熱熱鬧鬧,雖然四個人都不吃酒,但氣氛依然熱烈,雲青說著衙門裏的笑話,雲豐分享讀書心得,而關關,她能說的話可多了,不過她說的一堆話當中,最讓藉兒高興的是包包。

關關道:“蕥兒,出了年,如果你願意的話,我陪你到布莊走一趟。”

“上布莊做什麽?”她又不缺衣服。

這個年,蕥兒發狠,把關關沒賣成的布料全做成新衣服,一人兩身新衣,連關關也有,先說嘍,那可不是為了巴結關關,而是還她一個恩情罷了!她在心裏對自己強調。

“我遇見上回買你包包的商家,想再請你多縫些背包賣給他們,我還沒允下,也不知道你想不想做,便說先回來問問你的意思。蕥兒,你想接嗎?”關關笑問。

聞言,蕥兒心頭一陣激蕩,顧不得關關是自己不喜之人,急切道:“當然要接,為什麽不接?”

整家人都忙得很,從早到晚人人有事幹,只有她閑得發慌,要不是關關那幾匹布,讓她做上幾天的衣服,她還真覺得自己沒有半點用處。

“知道了。”關關點頭。

其實她有些訝異,照理說,在這個女人會女紅等同於會吃飯的時代,只要把包包裏裏外外翻個幾回,就能學會怎麽制作,這種東西沒道理能賣。

不過既然人家求到她這裏,定也表示蕥兒的手工好、配色強,並且對於這個時代的流行時尚有深刻了解。既然如此,她樂於牽這條線,至少讓蕥兒忙一點,就沒有時間找她磨牙。

“所以呢?我們什麽時候去?”

“別急,過完年吧,有空我再給你多畫幾個包包的圖樣。蕥兒,你有沒有想過,如果做出能夠搭配包包的鞋子、衣服,你說,會不會更有銷路?”

關關不過提點幾句,蕥兒就像觸動某條神經似地,把所有精神全往包包鞋子上頭撲去。

吃過飯,蕥兒難得熱情,她主動接手整理工作,一個人進廚房裏忙活了,一邊洗碗還一面哼著歌兒呢。

關關現在終於明白,失業有多痛苦,難怪憂郁癥會襲擊失業人口。

見無事可忙,關關走到院子裏,接連幾日沒下雪,地上的雪都化了,天上無月,只有屋子裏的燭火從窗口透出來,暈染上她的臉龐。

雲豐回屋裏讀書去了,雲青走到她身邊,靜靜與她並肩而立。

“過完年,你就十六歲了吧。”

“嗯。”關關點頭。

在現代,這樣的女孩正在準備考高中,上高中三年沖 刺後,進入一流大學,她們成天在教室、補習班間來回,朋友間的話題不是LV就是都敏俊。

但在這裏,已經有不少這個年紀的女子成為母親。

也是,在三皇時代,人類的平均壽命只有三十一到三十五歲,在宋金年代平均壽命也不過四十到四十五歲,而二十一世紀,男人的平均壽命是七十六歲,女人則是八十二,既然無法活得長長久久,自然得盡快負起繁衍後代這個重大責任。

“十六歲的你,想做什麽事?”

“先把幼稚園辦好,再把商業區的鋪子一間間開起來。”

“一門心思全擺在事業上頭了。”

“不然呢?一門心思全擺在男人上頭嗎?萬一看錯了人、賭錯對象,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呢。”

“你對男人很沒有信心?”

“我認識的男人不算多,但似乎還沒見到真正足以倚仗的,與其如此,不如憑靠自己的力氣,依賴自己的能力。”

她相信自己的手勝過男人的手,或許男人的手比她的更有力氣、更能頂天頂地,但是誰曉得,自己會不會是他樂意支撐一生的女子?會不會滄海桑田、時過境遷,另一個女人、另一份愛情,又成為他的心甘情願?

生活在變遷巨大且快速的時代裏,變心是理所當然、理直氣壯的事,而幾十年的古代生活,更讓她學會,男人對女人唯一的心思是弄上手,過了手、成為二手貨,就不再值得留戀。

因此重來一回,她真的只想靠自己穩穩妥妥地生存。

但這些日子的處處碰壁,讓她打心底明白,說得容易做來難,要不是有眼前這個男人撐著,也許至今,她連第一步都跨不出去。

“宋懷恩不好嗎?”這是雲青第一次主動提起長兄。

關關側過頭,望著他被燭光映得發亮的眸子,笑道:“如果他夠好,我怎麽會想盡辦法讓夫人還我身契?”

要知道,雖然她看不起宋懷恩,但是有多少丫頭的終身成就是爬上老爺的床,有多少女人,陷害、下毒、種種手段用盡,只想替宋懷恩生下兒女。

她的回答讓他的心頭微甜。

前世,關關是宋懷恩的通房,他曾經想過,若不是真心喜歡上了,怎會一心一意為他教養小孩,終生不離不棄,直到她辦了幼稚園,見她把心血放在那些孩子身上,念頭方才松動。

他想,也許關關本就有此志向,她企圖改變大燕的教育方式。

在宋家,她只能在那些孩子身上實現理想,而在他身旁,他可以幫她完成遠大夢想。

這想法,讓他心頭那點微澀消失。

“你離開宋家,是因為宋懷恩對你有企圖,對吧?”

“不,正確的說法是夫人對我有企圖。”

王氏是……想和關關磨鏡?

他驚訝的表情讓人發笑,關關笑道:“別胡思亂想,不是你想的那樣。宋老爺從外頭迎了個江姨娘進門,江姨娘出身勾欄頗有手段,把宋老爺迷得幾乎要寵妾滅妻,夫人無法可想,竟想出一個扯到不行的主意……”

說到這裏,雲青明白了。“她想讓你把丈夫的心給搶回來?”

“是啊。”可她這種良家婦女怎麽比得過專業級,三兩下就被K0,從此天長地久有時盡,寡婦生涯無絕期。

“她確實是犯糊塗了,那種男人沒有心,女人於他不過是衣服,換過一件又一件,成天只想穿得光鮮亮眼,哪會把心留給女人。”

關關撇撇嘴,百分百認同道:“那種視朋友為手足、視女人為衣服的男人,早晚會發現……”

“發現什麽?”

“發現自己竟然七手八腳地裸奔了那麽多年。”

噗哧一聲,雲青失笑,“這話,也只有你敢說。”

她啊,一個不守婦德、不尊女誡,什麽話都敢說敢想的女人,依他從小到大受的教養,該敬而遠之的。但是對不起,他無法,他只想靠她近一點、再近一點,近到兩人的生命交疊,分不清楚誰是誰。

“那也得看看是在誰的面前。”

幾十年的古代生活不是白混的,她早學會人前說人話,鬼前保持沈默,以免惹來殺身之禍後,再哀哀哭問上蒼:為什麽偏偏是我?對不起,她不丟這種臉的,因為她得了好處時,也從沒問過上蒼:為什麽偏偏是我。

“換言之,我是讓你可以說得上話的人?”他的口氣裏帶著兩分得意。

她猛地一個縱躍,身子跳轉九十度對上他。

哈哈!關關大笑兩聲,指著他皺起細眉,誇張問:“不會吧,反應這麽慢?我已經在你面前說過多少話,你才發現?”

“所以,”他沒被她的誇張表情影響,繼續往下說道:“我是可以讓你放心的男人?”

“怎麽不放心,一個月五百錢,你還沒短過我的月銀。”

關關發現了,他問得太認真,而認真的用意在哪裏,她不至於猜不出來。

有些羞澀、有些靦腆、有些慌張,所有的無措她只能用打哈哈帶過。

但他不想被輕易帶過,繼續追問:“換言之,你覺得在我身邊是安全的?”

“如果有一條顧家的大狼狗,我在它身邊也會感到安全。”

她腆笑說著,她彎彎的眉毛,雙目分外明亮,彎彎的嘴角,露出可愛的小白牙齒,既害羞又靦腆的模樣,讓他的心情飛揚。

“那麽,你想清楚了嗎?想清楚……願意讓我當你的盾牌嗎?”

深吸一口氣,他再度開口。

關關嘆息,果然又問了,拒絕一次是傷人,拒絕兩次呢?誰禁得起一傷再傷?

她是個多疑、不易信任別人的女子,她不隨意在別人身上投註感情,對於婚姻愛情,她掛在口頭上的說詞是:可有可無。

她知道自己喜歡他,但沒有喜歡到非君不嫁,她知道他是個好男人,但好男人不見得是好丈夫,她知道以現實考量,倚仗他絕對比單打獨鬥來得輕松……但是,有再多的好,她依舊不願意在婚事上輕率。

但燕明月的攪局讓她憤怒、尷尬,也讓她不知所措,心頭空落落的,像是有人想要挖去自己的心頭寶似的。

那天他問了,讓我當你的盾牌,讓我保護你,好嗎?

不知道什麽叫作心動的她,心動得厲害……

她從來都是理性多於感性,因此她認分析過無數回,決定賭一把。

她想嫁給他,不想日後遺憾,即使到最後證明今日的決定是錯誤,她也願意承擔。

她學他,深吸一口氣,“等你從京城回來,我們就成親吧。”

凝視著她,他笑了,笑得蕩氣回腸,俊朗的雙眉舒展開來,光彩耀目,仿佛是王羲之的書法,美好得令人不願錯過。

本就是吸引人目光的好看男子,這一笑,更讓人舍不去目光,迷得關關暈頭轉向,一顆心糊成一團軟面。

他很開心,大掌再度壓上她的腦袋,但這回失了輕重,一口氣,他把她壓進自己懷裏。

他的胸口很寬、很溫暖,比起他的掌心更暖幾分,略略遲疑後,她伸出手環住他的腰,於是他笑得更歡,粲亮的眸子比天上星辰更加燦爛。

忐忑了幾十天,他借著忙碌來假裝自己並不急迫,每次碰在一起,他都想追問她的答案,卻始終找不到由頭,現在終於不再提著心了……

“做這個決定,你不會後悔的。”

他不是把女人當成衣服的男人,他絕不教她為爭奪一個小後院的生存權,狹隘了心胸。她是個有大志向、大抱負的女子,他只會幫她、不會限制她。

“希望你也不會後悔。”關關輕聲道。

“我絕不會後悔。”他答得斬釘截鐵。

“憑什麽這麽篤定?”

“因為你是個有福氣的女人。”

話出口的同時,他噎住了。

這句話出現在二十幾年以後,並且在泉州上下流傳……額頭冒出冷汗,他痛恨自己多嘴。

但關關沒聽出來,卻接道:“你知道嗎?我最最痛恨的就是這句話。”

話出口,她也噎了。

這句話在二十幾年以後,在幗晟兄弟紛紛考中進士、入朝為官時,才流傳出來……

她臉上表情變得僵硬。

下一刻,兩人同時覺得有必要為自己的話做出解釋。

他急忙說道:“能嫁給我,就是最有福氣的女人。”

她異口同聲:“我才不是有福氣的女人,我是制造福氣的女人!”

在解釋的同時,他們亦聽見對方的解釋,然後又是一次的異口同聲。

他說:“那以後你要一心一意、專心致力,制造我的福氣。”

而她說:“那福氣也得長長久久的才好,要是你敢把我的福氣分給別人……哼哼!”

這次,她的話長了點,他講完之後她還在說,這回,他等到她說完,才回道:“不會有別的女人。”

他們的節奏協調了,出現一說一答的景況。

她道:“話可別說太滿了。”

“不滿,我講究公平,如果我敢把給你的福氣分給別人,你定也不會專心制造我的福氣,我貪心,想把你給的福氣全兜在懷裏,所以我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。”

他的話,讓她笑了。

雲青沒說一夫一妻,他說的是公平,在這個男權極盛的時代,他願意對待妻子公平……夠了!她也信了,前世,他也沒迎過小妾、納過通房,他專心一意對待自己的妻室。

關關笑著,她沒再說話,但撲在他懷裏的她,心裏卻悄悄地對他講:既然如此,方雲青,再努力一點,努力讓我愛上你,愛到沒有辦法變心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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